这天,柳全安回来很晚,夜深人静才到家。柳云烟知道他爹去村东头疙瘩叔家帮忙盖房,肯定是喝过酒回来的。她已经躺床上了,打消了和他爹商量去理发的事,准备明天再说。柳云烟翻来覆去睡不着,脑子里勾画着未来的美丽蓝图,想着自己去县城后,一定要学好理发这门手艺,如果能扎下脚跟,就算是彻底摆脱了这种一眼望到头的枯燥苦闷生活。假如运气好的话,说不定还能遇到白马王子,那样,两人举案齐眉,生活就太完美了。
柳云烟畅想着,羞臊起来,一时感到脸庞发热,她没去照镜子,但她相信她的脸肯定是通红的。柳云烟十七岁了,虽说不懂爱情,心里却一直憧憬着,少女春心夜思郎,或许每个女孩子都是如此吧。柳云烟辗转反侧着,隐隐约约听到爹娘在隔壁低声嘀咕着什么,柳云烟心里想着,会不会是她娘告诉他爹自己要学理发的事呢,她爹是什么态度呢?她爹万一反对该咋办呢?柳云烟胡思乱想起来。
天已破晓,柳云烟起床了,或许是睡眠不足的原因,她觉得头沉。按照往日,她不会起床这么早,但想到有事要和她爹商量,怎么也睡不着了。 柳云烟起床后发现她娘在烧火做饭,院里没有他爹的身影。柳云烟悄悄到了厨屋,于水清抬头看见柳云烟,诧异道,怪事呀,你今天舍得起这么早了?柳云烟有些脸红道,娘,俺爹起来没有?
于水清嘲讽道,我说咧,你这个懒闺女咋起这么早,原来有事啊,恁爹早起来了,应该在厕所。柳云烟问道,娘,俺爹心情好不好?于水清笑道,邪门了,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呀,大大咧咧,有啥说啥,从不管俺们感受。现在咋了?知道求人的滋味了?柳云烟撒娇道,娘,你净拿恁闺女开玩笑咧。于水清不拿闺女开涮了,笑道,洗把脸在院里等着吧,恁爹很快就出来了。
柳云烟端着脸盆到院子里,从水缸里舀一瓢水,开始洗脸,耳朵却听着厕所的动静。厕所里隐约传来柳全安的咳嗽声和放屁声,柳云烟洗过脸,躲在屋里等着她爹出来。过了许久,柳全安提裤子出来了,嘴里还叼着烟卷。一时间,柳云烟有些紧张,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。柳云烟出门小心翼翼道,爹,我找你有事,柳全安闷声闷气道,嗯,你说吧!柳全安说着,坐到院里的凳子上,面色凝重地抽着烟。
这还是柳云烟第一次感受到她爹的威严,她吧嗒吧嗒嘴,不知道该从何说起。柳全安抬头看看女儿,开门见山道,你是不是要跟我说学理发的事?柳云烟点点头,不敢去看她爹的眼神,小手指不停地搅动着衣角,侧耳听着。柳全安把抽完的烟头在地上摁灭,抬起脚,狠狠地在烟头上搓了一搓,瞬间,烟头变得支离破碎,成粉末状。
柳云烟大气不敢出,眼盯着粉碎的烟头直发呆。柳全安淡淡道,昨天晚上恁娘跟我说了,要说你想学门手艺,我还能不愿意吗?可能是我想多了,有点顽固吧,总觉得理发是男人们干的营生,女人出头露面不好。就像以前女人唱戏,天天东奔西走不着家,被人说三道四。
柳全安说到这里,觉得不妥,有些话不能对女儿讲。于是继续道,当然了,现在时代变了,只要是凭本事吃饭,都不丢人。妮儿,你考虑清楚了吗,要去学理发?柳云烟低声道,嗯,我也不知道该干啥,正好有这个机会,我想试试,总比天天闷在家里强吧!柳全安听着,叹气道,唉,其实昨天恁姐说起这事时,我看到你的眼神,就知道你动心了。你不小了,有想法了,只要你决定了,我和恁娘不反对。
柳云烟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试探道,爹,你同意了?柳全安点点头道,恁爹不是老糊涂,没必要非把你留家里,只不过我要给你交代两句话。柳云烟压抑不住喜色,忙笑道,爹,你说吧,我听着咧。柳全安面色严峻,缓缓道,妮儿,学徒不是那么容易的,我不知道现在什么样子,以前可是要吃苦的,打扫卫生,端尿盆,挨打挨骂,你确定能吃这份苦吗?
柳云烟愣住了,这时,于水清从厨屋出来了,插嘴道,柳全安,你说得都是老古董了,新时代了,现在哪会这么折磨人,再说,咱们找得又不是外人,谦祥他亲姐咧,她还会欺负云烟。柳全安看看老婆,暂时不言语了。柳云烟嗔道,娘,你让俺爹把话说完呗。于水清瞥一眼丈夫和女儿道,好,好,算是我多嘴了,你们聊吧,我走。
于水清说着,解下围裙,扭身回堂屋了。柳全安继续道,恁娘说的也是这个理,大家都是亲戚咧,不是外人,她们肯定不会亏待你。但你毕竟是学手艺咧,眼头活,手勤快点准没错。柳云烟道,爹,这个道理我懂,你放心吧。柳全安迟疑片刻接着道,妮儿,你是女孩子,出头露面,要学会自重。柳云烟懂她爹的意思,脸红了,低声道,我知道了。柳全安也不愿继续纠缠这个话题,随口道,好,懂就行了,我无话可说了,赶紧吃饭吧,我还要去恁疙瘩叔家帮忙咧。
柳全安吃完就走了,柳云烟帮着她娘刷碗。于水清问道,恁爹是不是同意了?柳云烟笑道,嗯!于水清感慨道,恁爹说的话,我在屋里都听见了,虽然他说的偏激,但也是实情,学手艺,一定要眼头活,手脚麻利点,甭像在家里这么懒。柳云烟不乐意道,我哪里懒了?这不还帮忙干活了吗?于水清笑道,这算啥呀,你要不是有小心思,会这么勤快吗?我还不知道你。
柳云烟听着,咯咯笑了。于水清突然严肃道,恁爹最后说的对,你作为女人家,在外出头露面,一定要学会自重,甭让人说三道四。柳云烟没好气道,恁闺女是啥人,你还不知道呀!于水清叹气道,恁娘还不了解你,只是世道变了,丑话说在前头还是好的。恁爹恁娘是爱面子的人,丢不起人。柳云烟不知该说什么,但记在了心里。
两天后,柳云歌过来了,带来了好消息,说对方恰好需要人帮忙,柳云烟这几天就可以过去。喜讯从天而降,柳云烟恍然如梦中。于水清问大闺女道,吃住咋办呢?柳云歌笑道,谦祥他姐说了,前三个月没工资,管吃管住。过了三个月,只要云烟能帮上手,她会适当地给点零花钱。过两年,如果柳云烟能独当一面的话,按月开工资都行。你不知道,她家生意好得很,我想着云烟待不了多久,就能上手了。
柳云歌交代妹妹收拾下,带些换洗衣服,后天就过去。柳云烟高兴地抱着姐姐道,姐,真谢谢了。柳云歌笑道,亲姐妹咧,你客气啥,记住啊,到县城好好学,争取早点出师挣钱。柳云烟笑道,肯定了,还用说。柳云歌走了,于水清抽空给女儿做了新被褥,还带着柳云烟去镇上买了两件衣服。柳云烟一切都准备妥当,只等姐姐过来。
柳云歌按时过来了,柳云烟把行李在自行车上捆好,兴高采烈跟姐姐出发了。于水清不忘交代道,记住我说的话,嘴甜点,手勤快点。柳云烟不耐烦道,知道了,耳朵里都要磨出茧子来了。柳云歌笑道,你甭烦,老人都这样,归根结底,还不是为你好。柳云烟道,姐,咱不说这个了,你把对方的情况给我说下呗,我也好心中有数。
柳云歌笑道,好吧,你知道恁姐夫姐弟两个,他姐葛淑慧,今年三十二了吧,她丈夫叫朱再耕,老家就是县城的,他们现在的理发店,就是自己的房子,好几个人咧,天天挺热闹。他们有个儿子小创,今年才四岁,估计你刚过去,会帮着他们带孩子,应该没问题吧?柳云烟笑道,没问题,只要能学理发,甭说带孩子,就是受委屈也认了。
柳云歌道,委屈?应该没啥,只是吃苦肯定了,我对你说,不管他们怎么吵你,都要受了,毕竟你是跟着他们学艺咧,不像家里。柳云烟笑道,知道了,对了,他们的性格怎么样?柳云歌思忖道,淑慧姐心直口快,大大咧咧,很强势,不过她聪明着咧。咋说再耕哥呀,身材高大,不爱说话,看劲头,挺怕淑慧姐的。不说了,过不了几天,你就比我还了解他们了。
柳云烟不问了,两人骑着车,各自想心事。柳园距县城二十公里,车辆络绎不绝,两人不紧不慢,约一个半小时到了县城边,柳云烟已经看到县城的高楼了,她不由一阵激动和紧张。柳云烟不会知道,这一去竟然成了她一辈子的隐痛,只是她现在不知道,满脑子都是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和展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