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曲琵琶说尽北宋风流
汴京的夜,从来都是醉的。
"官家,这丫头虽年纪小,却是樊楼一绝。"二楼雅间里,王黼端着官窑青瓷盏,对身旁微服的中年男子低声道。
被称作官家的男子一袭靛蓝直裰,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着《兰亭序》的节拍。
楼下忽地一阵骚动,珠帘掀处,十五岁的李师师抱着焦尾琵琶缓步而出。
樊楼惊鸿
李师师记得那是个杏花微雨的暮春。她赤足踩在铺了红色地毯的台子上,脚踝银铃随步伐轻响。琵琶弦动,一曲《雨霖铃》从她唇间淌出,不是寻常歌伎的婉转柔媚,倒像寒夜里突然劈开浓雾的月光。
"寒蝉凄切,对长亭晚..."她唱到"执手相看泪眼"时,余光瞥见二楼雅间里那个特别的身影。那人听得入神,手中茶盏倾斜了都未察觉,清亮的茶汤浸湿了袖口绣的暗纹。
曲终时满堂寂静。李师师刚要退场,二楼传来清越的击掌声。跑堂的慌慌张张端来托盘,盘中羊脂玉佩温润如月。
"这是..."她指尖刚触到玉佩,王黼已经疾步下楼,在她耳边说了句话。李师师突然觉得怀中琵琶重若千钧,膝盖一软就要跪下,却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内侍扶住。
那夜之后,樊楼少了位清倌人,汴河畔多了座醉杏楼。
醉杏春秋
醉杏楼的妆阁里终日燃着御赐的龙涎香。李师师对着铜镜将金凤钗斜插入鬓,镜中倒映着身后正在提笔作画的宋徽宗。他画的是她凭栏望月的背影,画到裙裾时突然搁笔。
"爱卿昨日唱的新词,可是周邦彦所作?"
李师师手中玉梳一滞。三日前周学士确实来过,带着他新谱的《少年游》,词中"并刀如水"的句子让她想起太原老家的雪。此刻她睫毛低垂,声音却稳:"是奴家幼时在太原听过的民谣。"
徽宗轻笑,笔锋一转在画上题诗。李师师偷眼看去,竟是"金风玉露一相逢"的句子。她突然觉得喉头发紧。
这种如履薄冰的日子过了三年。直到某个雪夜,周邦彦躲在床下听完整场天子与名妓的私会,写下那首惹祸的《少年游》。李师师记得自己被传召入宫时,紫宸殿的地砖冷得像冰,徽宗手里把玩着周邦彦的乌纱帽。
"听说爱卿精通茶道?"天子突然问。她捧起建窑兔毫盏,手腕稳得不可思议,点出的茶沫正好七分满。徽宗接过时指尖在她掌心一划,次日周邦彦便离京赴任。
烽火红颜
宣和七年的冬天格外冷。李师师裹着白狐裘站在醉杏楼顶,望着汴河上满载奇石的官船。童贯又运来块"神运昭功石",据说花了三十万贯。她忽然想起昨日燕青带来的消息——金人已破檀州。
"姑娘,李纲大人求见。"侍女的声音惊醒了她。
兵部侍郎李纲穿着寻常商贾的褐衣,进门就跪:"请娘子救救大宋!"原来金兵即将南下,朝廷却封锁消息。李纲需要借她与徽宗的关系递送边防急报。
当夜李师师在御前跳《霓裳》时"不慎"跌落玉簪。徽宗俯身去拾,嗅到她袖中墨宝香。次日早朝,宋徽宗突然问起北疆防务,主和派措手不及。
靖康元年正月,汴京飘着细雪。李师师散尽积蓄买了三百车粮草送往太原,回程时在陈桥驿遇见溃败的禁军。燕青带着梁山旧部护送她回京,路上说起金人索要女子的条件。
"告诉他们,"她解下腰间玉佩扔进烽火台,"李师师已随太上皇龙驭上宾!"
青史余音
那个雪夜,金兵闯入醉杏楼时,只看到案几上温着的梨花白,砚台里未干的墨汁写就绝命诗:"当年不肯嫁春风,无端却被秋风误。"床头的焦尾琵琶断了三根弦。
靖康二年某个清晨,有位戴帷帽的女子在佛前供了支金凤钗,转身时露出腕间狰狞的箭疤。
汴河水流了1000年。偶尔有渔夫在雨夜听见隐约的琵琶声,唱的依旧是:"多情自古伤离别,更那堪,冷落清秋节..."